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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记得当年,她这儿子年仅十七便高中进士,文采风流,姿容俊秀,上京贵眷之中无人不羡慕她嫁得好人家、生得好麟儿。
虽然如今已是弃文从武,可举止间依旧能看出几分读书人的清隽文雅,见人含笑,隐约透着一股温润纯良的少年气。
以至于直到此刻她才猛然惊觉,她这儿子早已不是从前的三郎,而是一个真真正正从沙场里拼杀出来、手上不知沾过多少血的狠厉武将。
郑兰璧只觉腿上一软,险些跌坐下来。
那厢亲卫已经挥板打了下去,婆子发出声声杀猪般的惨叫哀嚎,二十余下过去,直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染红了身下一小片青砖。
院中其他的女使仆妇看得心惊胆战,大气不敢出,知道今日郎君是动了真怒,要拿人作筏子,好给东院出头立威,只怕松春院里的人都要跟着脱层皮。
收拾完吴嬷嬷,陆谌又让小婵指认出其余几个动过手的仆妇,尽数罚了板子,院中渐渐弥散开铁锈的腥气。
郑兰璧受不住这味道,用手帕掩住鼻子,脸色煞白,仍强撑着挺直腰背,抿紧了唇角,不想在人前显出脆弱。
吩咐护卫将受罚的婆子拖出去,陆谌走到廊下,牵唇笑了下,笑意却不达眼底:“母亲,妱妱是我的人,她若惹了母亲不快,一应错处自当由儿子担待,受家法跪祠堂,儿子绝无二话,唯请母亲,勿再私下为难于她。”
言罢,陆谌也不再多看她一眼,垂了垂眼睫,往院外走去。
“陆秉言!
陆谌!
你给我站住!”
见他就要走出院门,郑兰璧松开手,跟着追去几步,喘着粗气,厉声喝住。
“我教导宁氏要安守本分,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着你!”
“事后到我这里耍威风、装情深,那当时你人又在何处?不知道的,还以为上将军真是好一个情种!”
陆谌身形一霎僵住,瘦削的下颌线条寸寸绷紧,冷硬如寒铁。
安静片刻,他没有回头,抬步走出了松春院。
回到东院,折柔已经睡下了。
弦月躲入云层,黯淡的夜色漫进窗棂,内室里一片静谧,只远远地点了盏油灯,晕出一小团熹微的昏光。
陆谌在榻边坐下,摸了摸她的脸。
沉默着看了好一会儿,陆谌换了衣裳,轻手轻脚地上榻,在她身边躺下,伸手将人抱进怀里。
听见他呼吸变得均匀绵长,折柔慢慢睁开眼,再没有半分睡意。
四下里一片寂静,只能听见长风摇动蕉叶,簌簌的一点轻响,伴着草丛中,偶尔的两声虫鸣。
夜深人静,她忽然感到一股难以言说的孤独。
明明白日里还在为租赁铺面欢喜,不过几个时辰的光景,情形竟急转直下到这般地步。
她心中一阵阵泛起涩意,止不住地思念洮州小院,想院中的青石板,屋后的两垄菜畦,还有门口的石榴树,想起春日里和陆谌一同坐在檐下,看细雨如绳,夏夜里陆谌给她打扇捉流萤,两个人在院中支个小桌,吹着晚风,分吃几块用井水湃凉的甜瓜……
这般朝夕相对了四载,她当然看得清楚,陆谌眼中的心疼愧疚丝毫不掺假,她也隐约能猜到,他如今是有难处。
为此,她绝口不提方才在他衣领上嗅到了一缕脂粉香,也不再追问,他今日到底是去了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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