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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泪一下子就掉出来了,我咬着牙喊出来的两个字是那么沉重,砸在我胸口,是窒息的钝痛。
那是一种我从没体会过的感觉,悲伤、哀痛、苦闷、茫然,绞缠在一块儿,让我不知道那眼泪究竟有几层含义。
那天,我直到很晚才跟我爸妈和我姐回家,然后我就闷在自己的小屋里不出来了。
我爸敲门,我不开,他就一直敲,一直叫我开门,最后,我终于受不了拔掉了门上的插销。
老爷子走进来,坐在我写字台前头,抬手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我没过去坐下,靠在门框上,我半天才开口问:
“改朝换代,最先掉脑袋……是什么意思?”
我爸一愣,然后叹气:“政治这东西……一旦变了,国家机器总是……”
“知道了。”
我苦笑。
我明白了,所谓惊弓之鸟啊,目睹过动乱的人,心里对于政治的敏感已上升到无法想象的高度,作为一个军人,一个南征北战过,从硝烟中闯出来,本以为可以过太平盛世的人来说,那场十年浩劫让他们怕了,他们唯一期待,也是最期待的,莫过于自己的子孙永远不要和政治扯上关系。
那天是一九八七年十一月十二号,三天之后的十五号,爷爷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最后的场景我没有见到,因为爸妈也好,其他家人也好,都没想到老人会走得那么突然,去世前一个小时,他还在絮絮的念叨当年的金戈铁马,当年的峥嵘岁月,那短短的时间内,他几乎讲述了自己的一生,他甚至还能清楚的历数自己军装上每一枚奖章和自己身上每一处伤疤的来历。
然后,在午夜时分,心脏监视器的屏幕上,跳动的曲线最终拉直,很直,很平,和地平线平行,好像能延伸到无限远的地方……
我爸,一个自认为是钢铁般的汉子,跪在地上嚎啕失声。
……
我有些蒙,因为不敢相信一切发生的这么快,这么突然,唯有黑白的遗像和爸妈哭肿的眼睛在对我陈述事实,我爸从灵堂里出来之后抱着我,哭得像个孩子,我第一次知道,原来男人也可以有这样多的眼泪。
……
最后,最后的最后,在我们办完了一切后事回来,走向建安里四巷的巷子口时,我看见了那个单薄瘦削的身影站在那儿张望。
“是川儿吧?”
我妈问。
“老二,是川儿……”
我爸确定。
“快去啊,人家等着你呢。”
我姐提醒我。
我全身都开始哆嗦,半天,才加快脚步走向站在那儿,老老实实站在那儿等着我的周小川。
我走近,跟他面对面,他看着我,咬着下嘴唇,显得有些胆怯,然后,他拉住我的手说:“建军……”
我没让他把后面的话说出来,拽着他在外头冻得冰凉的手,我迈开步子就跑,没给他一点喘息的时间,我拉着他从四巷一直跑到六巷,又跑到西边的老玉米市,穿过一片片菜地,最终停在护城河沿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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