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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短发苍苍的检察官,一个伤痕累累的母亲,他们在民警的控制下面对面地走向对方,用静静的目光看了彼此一眼,然后不声不响地擦身而过,一个迈向死,一个迎接生。
《南城周刊》与旗下的日报连发报道,质疑为啥一出事就坏监控,是巧合还是蓄谋、是否无理扣押强行逼供?媒体们持续跟进炒作,上头的领导要追责,下头的老百姓也都在讨要说法。
沙怀礼急得火上梁,决定亲自去会一会嫌疑人邹树贤。
他以公安局长的身份跟看守所那边打了招呼,录音录像可以开启,但不算正式讯问,也不要别人跟着,就让他一个人跟老朋友说说话。
独自走进讯问室,坐在沙怀礼跟前的邹树贤干瘦憔悴,两鬓已近全白,老得乍一眼都教人认不出了,他却还保持着一位检察官应有的得体的微笑。
十二年前他们一个是沙队,一个是邹检,十二年后他成了沙局长,他成了阶下囚。
十二年前的沙队一直就对这位邹检印象不错,他从不颐指气使,也不比别的检察官喜欢折腾公安,他既通人情,又懂法理,他俩总能打出默契配合,办出高效又漂亮的案子。
树高千丈,贤良方正。
彼时,打过几回愉快交道的沙怀礼在心中感叹:人如其名,真好。
“老沙,你胖多了,”
一身囚服的邹树贤脸色淡然,声音软和,面对昔日检警合作的老搭档,他先开口笑笑说,“到底是局长了,气派都跟以前不一样了。”
“你却瘦多了。”
能不瘦么?十二年铁窗深锁,还是因为在狱中表现良好,提前半年出来的。
然而老沙有些欣慰地发现,十二年的牢狱生活虽然摧毁了这人的外貌,但似乎并未摧折他的腰杆。
“家里人还好吧?”
“老婆还那样,吵吵闹闹半辈子了,离开一会儿倒受不了。
女儿呢,不太争气,大学毕业了也不找工作,尽跟朋友瞎晃荡,说要体验踏进社会前最后的幸福人生。”
老沙无奈地摇摇头,问,“你呢?”
“进去的第二年,老婆就带着儿子嫁去国外了,我现在是无牵无挂一身轻。”
“你倒好,无牵无挂一身轻,就给别人惹麻烦?”
短暂叙旧之后,老沙半真半假地抱怨,“我干个局长也不容易,上头有领导,下头有百姓,上面千把刀,下面一颗头,很难,真的很难……”
老沙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语气也是嗔怪的,“老邹啊,我再难一年就能退休了,你却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我整了这么个大麻烦。”
“真不好意思,”
仿佛说的不是一桩杀人案,还真是一个大麻烦,邹树贤又歉疚地笑,“我出来后也听说了,你现在有个绰号,就叫‘沙很难’。”
“别把我当局长,就当一个老朋友吧,”
对方不是存心讥讽,老沙也不介意,道,“跟这案子有关的,只要你愿意讲,我都愿意听。”
然而邹树贤没跟他谈案子,倒给他讲了一个故事——
小时候,我们农村的那类木质平房很容易招蚂蚁,有时蚂蚁窝就在院子附近,吃东西稍不注意就会引过来,爬来爬去的,特别招人烦。
我奶奶教了我一些偏方,用大蒜花椒白醋制成混合液,一喷就赶走了。
可我总想一劳永逸,找到蚂蚁窝,灌进开水全都烫死。
我奶奶知道后很严肃地批评了我,她说,以强大毁灭弱小就是作孽,她还说,蚂蚁其实比人的优点还多,虽渺小却顽强,它们无怨无悔辛勤求生,在危难时也能奋不顾身团结互助……后来我又去看了那只蚂蚁窝,大部分蚂蚁已经被开水烫死,但也有那么几只,竟抱着团儿,艰难地活了下来……
“‘合群的喜鹊能擒鹿,齐心的蚂蚁能吞虎’,”
邹树贤用一句农村谚语为这个没头没尾的故事画下句点,他说,“也许这几只蚂蚁豁出命去,也能斗一斗大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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