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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涣起身施礼显得很费劲,似乎气力还没恢复,二次落座下意识抚了抚胸口,沉吟道,“半路听闻冀州出了点儿乱子,恐是更易田赋所致吧?”
这就是聪明人,知道曹操想的是什么,把事情揣摩清楚来的。
“确如你所言。”
曹操投来一股欣赏的目光,“老夫当年为安黎庶降低赋税,每亩地仅取赋四升,又扼豪强兼并,本以为大可收冀州百姓之心。
哪知人心不足,如今添了花钱的地方,刚上调一些就惹得豪族、农户都来造我的反。
真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想起来颇令老夫伤心。”
袁涣显然不同意这种论调,心不在焉整理着衣襟,等曹操发完牢骚才道:“丞相所言固然有理,但却似管中窥豹未能中的。”
“哦?”
曹操没想到他会这么评价自己,不禁蹙眉。
“属下久在地方深知百姓之苦。
方今狼烟未熄,无一岁不动兵戎,农夫五口之家服役者不下二人,或在官署或充兵卒,其余能耕者不过百亩,所出仅是温饱。
春耕夏耘,秋获冬藏,伐薪樵,贡官府,给徭役,地方县寺连烧的柴都是百姓供的。
春不得避风尘,夏不得避暑热,秋不得避阴雨,冬不得避严寒,四时之间无日休息;又难免乡里嫁娶送往迎来,吊丧问疾,养孤赡老皆在其中……百姓言‘离乱人不及太平犬’,只要打仗就有受不完的苦,服不尽的役,亩取四升固然很低
,但只要这仗打不完,受苦的永远是百姓啊!”
曹操并不否认他所言,却道:“并非老夫给百姓点儿实惠就洋洋自夸,这世道便是如此。
宁要短痛不要长痛,我东征西讨还不是为了早日安定天下?诚如你所言,亩取四升即便不算什么大恩大德,总比横征暴敛要好的多,再者三十税一乃本朝旧制,自桓、灵以来动乱繁多,实际税收早已在两三成以上,豪族租税甚至有对半分的,我现在提到二十税一也不算盘剥,比昔日袁绍、刘表之制可算厚道多了。”
袁涣心道,这便是孟子所言“五十步笑百步”
。
却不敢把话说得太难听,略一思索转而问:“丞相以为亩取四升,利益何人所得?”
“自然是让利于民。”
“非也,乃为豪绅所获。”
“何出此言?”
曹操见他处处与自己唱反调,甚是诧异。
“属下细细讲来,丞相便知。”
袁涣掰开揉碎解释道,“战乱以来灾祸肆虐民田荒废,耕农自存者不过少数,大半依附乡里豪族。
一者豪族有私人部曲可保性命无伤,二来也是土地兼并迫不得已。
丞相您降低田赋,豪族受其恩惠亩税四升,但他们向佃农索取可就不仅仅是四升了。
如今您骤然提升,水涨船高,豪强缴赋多了,自然要向佃农多伸手。
这样算来,究竟是黎民得利还是豪绅得利?”
曹操辩解道:“此言差矣,当初老夫明明已核定田亩,抄没袁氏死党分田予民,并限定豪族名下田产不可过制。”
“问题就出在这里。”
袁涣抬头凝视着他,“任何科法律条都得靠人去执行吧?”
曹操一愣,似乎明白点儿了:“你是说……官吏执法不严,豪族依然抢夺民田大肆兼并?”
袁涣不是来告状的,当然不敢接这话,却委婉道:“当初严不严的属下不在冀州并不清楚,可莫忘了现在又过了六七年,恐怕形势已跟当初不一样了吧?袁氏的豪强是减了不少,不过咱们曹营中……”
话说一半袁涣戛然而止,却转而慷慨道,“崇实效,去虚文,饬吏治,厚民生,此乃为政万古不变之要!”
曹操渐渐醒悟了——土地兼并这种事不是说控制就能控制住的,也绝非一时做好就能永远做好的。
平定河北已经六七年了,曹营新贵们也在不断扩充家财,新豪族产生了,旧豪族也度过了蛰伏期,兼并势头有增无减。
虽说制度上有限制兼并这一条,天长日久就松懈了,他自己都不敢从根本上撼动豪族,何况那些治理地方的小吏?地主兼并增加田赋,苏伯那样的佃农要反;而曹氏亲信又比一般地主有特权,田银那等没关系的地主也不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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