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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妇唬了一大跳,将信将疑地看了几眼面前的僧人,她以为这名年轻僧人是想展示自己能耐大,将寻常匪徒夸大了,编些谎话来骗她,心下就有些不高兴:“小师父莫说这话吓唬我老婆子,老婆子年纪大,经不得吓哩。”
梵行精通佛法,能在佛会上引经据典舌灿莲花,但是一遇到这种平常谈天,他就窘迫得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明明听出了对方语气里的怀疑,性格单纯的佛子却不知应当如何应对,为难地蹙起了眉头,带点儿茫然的委屈似的:“贫僧、贫僧并无哄骗女施主的意思……”
见他手足无措想要辩白又不知从何说起,农妇的神情也从将信将疑变成了“难道是真的”
,往日里听过的各种“割肉喂鹰”
“以身饲虎”
之类的本经故事呼啦占据了她的大脑,连带她的神情也变得畏惧起来:“小师父——啊,大师,难道是以无上佛法感化了那等恶徒?”
梵行迟疑着眨巴了两下眼睛,微微蹙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慢吞吞地点了点头:“……也可以这么说。”
顿了片刻,他用比方才更肯定的姿态颔首:“他们的确是在贫僧的感召下顿悟,皈依我佛了。”
说这话的时候,梵行脸上出现了那种略带欣慰的笑容,这个笑容配上他的五官,简直像是散发光芒的菩萨下凡来救苦救难了:“他们不过是遇上了一点坎坷,希求贫僧为其指点迷津,并非大奸大恶之人,我佛慈悲,贫僧劝其改邪归正,他们便爽快答应了。”
农妇被他的这个笑容震撼了一把,哆哆嗦嗦地搓着手深深弯下腰,嘴里喃喃念着一些听不清的话,显然是将梵行当成了道法高深的佛门尊者——虽然这个理解并没有错,但是显然过程出了点问题。
他们的对话被不远处车架中的人听见,坐在车内低着头看一卷书的男人抬起头,沉思了片刻,忽然问一直跟随在车边的侍从:“河西郡到梵音寺的路上,是不是有一伙啸聚山林的逆匪?”
侍从应声答道:“是有那么一伙人,大约二三十人,都是前朝溃军,散入山林劫道为生,对本地地形熟悉非常,官府剿了几次都剿不完……”
他说到这里,和方才农妇的话一联系,瞪大了眼睛:“不、不会吧……那可都是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
车辇中的男人低下头,将压在小几上的几张纸抽出来,那是河西郡郡守写的信,上面正好说了一件奇事,前几日清晨,二十三名鼻青脸肿的流匪自缚双手,来到郡守府前自称投案,他们每个人都神情安详,五大三粗肌肉虬结的身躯被可怜巴巴的小麻绳扎住,堪称乖巧地排好了队走进郡守府大牢,其间还因为嫌弃狱卒动作迟缓自己抢了钥匙开了牢门。
他本来是当成一件玩笑事看看便过了,现在看来似乎……
男人抬手撩起帘子,从狭小的窗口中看出去,尚未将那个和尚看个明白,对方便已经极其敏锐地望了过来。
——好一个俊秀儿郎,佛前白昙。
他在心里低低地赞叹了一声对方身上的气度,脸上也露出了平和的笑容:“大师要往城中哪里去?可有落脚地?”
梵行朝他施礼,垂着眼帘,不好意思地回答:“未曾有什么确定目标,不过是随意走走看看罢了,还是要回梵音寺去歇脚的。”
车里的男人已近不惑之年,但面容仍旧如而立青年一样儒雅随和,一头乌发束在冠内,眼尾有了些许纹路,他看人的眼神很利,脸上无时无刻不带着的笑容又掩盖了这种令人不适的犀利,岁月赋予他醇酒一样厚重的气质,依稀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他年少时意气风发的模样。
“鄙姓燕,敢问大师法号为何?”
他笑吟吟地问。
梵行紧张地一只手攥紧了手里的佛珠,定了定心:“不敢称大师,贫僧法号梵行,不过是一小小游方僧而已,燕施主拦下贫僧可是有什么要事?”
车里的男人沉吟了半晌,视线在梵行攥着佛珠的手上一扫而过,心中不由失笑——还是个会紧张的孩子呢。
那点警惕心被这个小动作驱得烟消云散,他还是决定单刀直入:“方才我听见您与那位大娘交谈,提及了河西郡的流匪,正巧我有友人在衙门当值,写信给我讲到此事,说前几日有二十三名流匪自缚投案,这些人师父可识得?”
梵行想了想,双手拢住了念珠:“阿弥陀佛,二十三人?那应当便是贫僧遇见的那些施主了。”
他高兴地笑起来,一脸满足:“太好了,他们果然为我佛所感化,大彻大悟了。”
男人的指尖在小几上弹了弹,脸上露出了一点好奇:“敢问梵行大师,与他们谈论了什么经义,效果如此之好?”
他的视线在对方纤瘦修长的身体上转了一圈,就听得悲天悯人的年轻僧人叹了口气,脸上微微一红:“惭愧,梵行说力不到家,他们刚开始不愿意听,贫僧只得使出了‘当头棒喝’之法,使他们顿悟……”
当头棒喝之法。
男人叩着小几的手停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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