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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思桐点了一下还半跪在床前的齐栎,示意他去看老太太的手。
齐栎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抹鲜艳的红映入他眼帘,他小心掰开老太太的手,她抓的很紧,齐栎用了几分力气才把那块布扯出来。
包裹在布里的是一沓钱,没有整百,面值最大的只有20块,其余的全是一块两块五块和几毛,纸币最上面还放着五六个硬币。
“我不会赚钱,家里也只靠着苗苗她父母维持生活,可是他们每个月寄回来的也不多,所以我就自己攒着,一分钱一分钱攒,等攒够了,我就送我孙女去城里上学。”
她昨天说过的话,还在她耳边盘旋。
齐栎点了一下数目,“157块五角四分。”
157块五角四分,她攒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发皱的纸币,她数了多少次?她为什么用红色的布包着,季思桐大概知道。
红色是喜庆的颜色,让孩子有书可读,不是件喜庆的事吗?
苗苗还在哭,趴在老太太逐渐冷却的身体泣不成声。
季思桐没想去让她别哭,对于一个七岁的孩子而言,唯一能表达对奶奶的不舍和挽留,大概只有哭泣了吧。
压抑的气氛让不透风的屋子变得更为闷,她有些呆不下去,想出去吹吹风,透透气,转身的瞬间,眼泪毫无预计地从眼角滑落。
低声同元芷说了一句:“我出去,透透气。”
走到房门,却见阿黄在门口趴着,垂着脑袋,眼睛直直盯着门槛,身后是它几个孩子的窝,想必是它叼过来的。
毛球也在里面,她担心它刚出生没有母乳喂养以后抵抗力弱,便送回来让它在阿黄身边待一段时间。
季思桐摸了摸阿黄的脑袋,启唇:“进去看看奶奶吧。”
阿黄抬起头看她,复又低下去,呜咽了几声。
动物也是有灵性的,它知道陪伴它多年的老主人不在了,但它不去打扰,只摸摸守护。
阿黄用沉默的方式,带着它四个孩子,送了老太太最后一程。
季思桐再也忍不住,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掩面跑出去,发现何皓和苏遇也在外面,苏遇站在门前那块大石头上,何皓站在门口,呆呆地望着苏遇的背影。
听到有脚步声,何皓转过身来,季思桐连忙将眼泪胡乱一擦,他淡淡一笑,想安慰她一句却惊觉平时能言善道的他,面对死亡,他也做不到坦然。
从事医生这个行业已经有好几个年头了,但他还是见不得生死别离。
他指指前面的苏遇,对季思桐说:“去看看苏遇吧,他很不好受。”
苏遇确实不好受,两天前他还在和何皓商量什么时候送老太太进城里检查,还在和齐栎商量给她用什么药能稳住病情,商量的结果,还没得及实现,成了泡沫,一触就破。
见乡长和几个山民匆匆赶来,何皓叹气,手在季思桐肩膀上压了压,“乡长来了,我进去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你在外面替我陪会苏遇。”
季思桐红着眼睛点头。
她走向苏遇,慢慢爬上石头,轻声道:“苏遇。”
苏遇的身体不经意颤了颤,他没有回应,眼睛还眺望着远方,半晌,他才出声:“其实我不应该等的,那天发现的时候就应该带她去医院检查的,在路上发病也好过在家里,至少我还能给她急救。
这几天我来的次数不少,就是怕她像这样突然发病,可...”
他突然自嘲地笑,“还是没用。”
他的自责和内疚,让季思桐心里越发酸涩。
每次面对死亡时,我们总是先安慰患者家属,怕他们熬不过至亲离世的痛苦,却忘记去安慰那些替他们在死亡前线上站斗的医生,他们拼尽了全力,却还是阻止不了心电图上那些上下浮动的曲线最终趋于一条平缓的直线。
他们也会难过,也会觉得无力,只不过这些负面情绪都在出手术室之前,被妥当收在那身整洁绿色的手术服里。
谁能清楚,医生说出那句“抱歉,我们尽力了”
时,内心掀起了多少狂澜。
然而却还是有家属的指责和谩骂,有医闹,有质疑,医学不是没有漏洞的,医生也不是万能的,他们是治病,不是救命,起死回生的灵魂医者,这顶帽子给他们戴得有多高,被摘下时就有多粗暴和决绝。
身为医者,他们不仅值得尊重,还应该被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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