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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第1页）

“咔噔！”

车轮在官道上一磕，桌上茶盏摇晃，茶水飞溅，打湿魏子都写了一半的奏折。

墨迹被泅染得一塌糊涂，车内剑拔弩张的气氛也被打断，他转过头不再看我，撕毁奏折，丢在一边，似乎把怒气都发泄在其中。

周岩磕磕绊绊地声音适时地从外头传来：“王、王爷，快要入城了，咱们是回梅园，还是……”

“回家。”

魏子都大手一扬，眉眼间一片凛冽，转头拿过一本空白奏折，从头写起：“本王看你从燕云回来之后，似乎大为不同，柳霜雪，你到底在盘算什么？”

“王爷误会了，妾身不过是想将恶人绳之以法，报答长公主殿下的救命之恩而已。”

“救命之恩？”

“对，燕云之围是长公主所解，难道这不是救命之恩吗？”

我说得言之凿凿，心中其实有些发虚，只希望柳霜雪此前给他留下的印象，可以让这个说法顺理成章。

“是么？”

他笔尖一停，半是叹息半是怀疑地低喃，深邃眼眸半垂着，像是在思量我的话，又像在斟酌奏折的用词：“为了一个救命之恩，你能做到什么程度？捉拿柳纤纤？揭穿宋璟？还是……杀人？”

“我……”

“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你真的敢为她弄脏双手么？”

弄脏手？

这又是什么意思？

我没料到他会这样说，思索之时，目光下意识随着他的动作移动：

冷白的腕骨和手掌外沿沾染不少墨迹，指节上更是斑斑点点，显得黑白分明。

即便如此，他仍旧有条不紊地研墨、润笔、书写奏折，完全不像个洁癖。

我扫一眼奏折的开头，和刚才的那一本一样，是向梁文帝请命参与三司会审的折子。

这样的奏折，他已经不知道重复写过多少次，每一次都是石沉大海，否则，这桩案子也不会交给雍王叔来办。

可他依旧在继续上书，像是沉默的反抗，又像一种自我剖白。

我暗自叹息，忽而听到他说：“敢不敢，可不是一时意气说说而已。”

“那不然呢？”

“不是看你所说，而是看你所作所为，”

他眼眸微眯，侧转腕骨，骨节分明的大手被夕阳残照切割成明暗两部分：“你的手会沾染无声污秽、血腥，你的脚踏入血海泥沼，你会被它们所包裹、浸染……”

“魏……”

“你会在午夜梦回时怀疑自己，这一切到底是否值得，你不会相信任何人，”

他语气阴冷，像从地底深处冒出来的寒气，丝丝缕缕，又不容许我打断：“甚至有的时候，你无法相信自己，我说的弄脏双手，就是这个意思。”

竟然……是这个意思么？

我倒吸一口冷气，又缓缓呼出来：“王爷一直过得，便是这种日子么？”

“什么？”

魏子都冰冷凝滞的深瞳中闪过一丝诧异，似乎没料到我会用问题回答问题。

我的心尖和柳眉一并蹙起，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感觉让我继续追问下去：“人怎么会不相信自己呢？一个人如果连自己都不信，那他又在追寻什么？”

他到底被逼入何种境地，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不免回想起过去的他：

那个眼睁睁看生母病死，又孤身一人进入混乱王府的魏子都；

那个不顾世俗目光和耳光，一意孤行进入皇城司的魏子都；

那个被北燕摆下鸿门宴，依旧独对一众高手的魏子都……

他问我敢不敢弄脏手去杀人，是不是因为他早已踏入尸山血海不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