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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辣辣的开满了一片。
人们并不把它当做花看待,要折就折,要断就断,要连根拔也都随便。
到这园子里来玩的孩子随便折了一堆去,女人折了插满了一头。
这花园从园主一直到来游园的人,没有一个人是爱护这花的。
这些花从来不浇水,任着风吹,任着太阳晒,可是却越开越红,越开越旺盛,把园子煊耀得闪眼,把六月夸奖得和水滚着那么热。
胭粉豆,金荷叶,马蛇菜都开得像火一般。
其中尤其是马蛇菜,红得鲜明晃眼,红得它自己随时要破裂流下红色汁液来。
从磨房看这园子,这园子更不知鲜明了多少倍,简直是金属的了,简直像在火里边烧着那么热烈。
可是磨房里的磨官是寂寞的。
他终天没有朋友来访他,他也不去访别人,他记忆中的那些生活也模糊下去了,新的一样也没有。
他三十多岁了,尚未结过婚,可是他的头发白了许多,牙齿脱落了好几个,看起来像是个青年的老头。
阴天下雨,他不晓得。
春夏秋冬,在他都是一样。
和他同院的住些什么人,他不去留心;他的邻居和他住得很久了,他没有记得;住的是什么人,他没有记得。
他什么都忘了,他什么都记不得,因为他觉得没有一件事情是新鲜了的。
人间在他是全呆板的了。
他只知道他自己是个磨官,磨官就是拉磨,拉磨之外的事情都与他毫无关系。
所以邻家的女儿,他好像没有见过,见过是见过的,因为他没有印象,就像没有见过差不多。
磨房里一匹小驴子围着一盘青白的圆石转着。
磨道下面,被驴子经年的踢踏,已经陷下去一圈小洼槽。
小驴的眼睛是戴了眼罩的,所以它什么也看不见,只是绕着圈瞎走。
嘴也给戴上了笼头,怕它偷吃磨盘上的麦子。
小驴知道,一上了磨道就该开始转了,所以走起来一声不响,两个耳朵尖尖的竖得笔直。
磨官坐在罗架上,身子有点向前探着。
他的面前竖了一支木架,架上横着一个用木做成的乐器,那乐器的名字叫“梆子”
。
每一个磨官都用一个,也就是每一个磨房都有一个。
旧的磨官走了,新的磨官来了仍然打着原来的梆子。
梆子渐渐变成个元宝的形状,两端高而中间陷下,所发出来的音响也就不好听了,不响亮,不脆快,而且“踏踏”
的沉闷的调子。
冯二成的梆子正是已经旧了的。
他自己说:
“这梆子有什么用,打在这梆子上就像打在老牛身上一样。”
他尽管如此说,梆子他仍旧是打的。
磨眼上的麦子没有了,他去添一添。
从磨漏下来的麦粉满了一磨盘,他过去扫了扫,小驴的眼罩松了,他替它紧一紧。
若是麦粉磨得太多了,应该上风车子了,他就把风车添满,摇着风车的大手轮,吹了起来,把麦皮都从风车的后部吹了出去。
那风车是很大的,好像大象那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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