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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蝉在一阵阵嘶竭中逐渐平静下来,老宫人斜靠着墙,昏昏欲睡。
墙边一片茂林修竹,于风中摇摆,竹叶浓如雾云,遮住黄昏正好的夕阳。
这里很久没有人来过,曾经花繁卉茂的小道,早已被荒草淹没,因此显得更为荒凉。
来传旨的内侍,不得拨开半人高的蒿草,斩荆劈棘,才能勉强寻见一条路。
老宫人茫然抬起眼,望着这一行不速之客,有些不知所措。
那内侍懒得与他解释,开口道:“将门打开,唤人出来接旨!”
“唤……唤谁?”
老宫人的声音像生锈的门栓,嘶哑低沉。
内侍沉下脸来:“少在这里装傻充愣,让你去就去,这破落地方,还关着旁人不成?”
老宫人不敢强辩,只好转了身去,下钥开锁,“喀吱”
一声,厚重的阙门从眼前裂开,夕阳下,一个清瘦的影子款款走了出来。
众人不由彼此换了个眼色,用奇异的目光打量着她,那女子通身缟素,麻衣如雪,此时虽未施脂粉,却不失端庄,洁净秀丽的脸上弥漫着一种淡漠的神情。
她不年轻了,鬓畔已有些斑斑灰白,唯独那双眼睛是洞澈的,含着悲悯,看这世间一切都是朝生夕死的蜉蝣。
原来还没疯。
内侍撇了一下嘴角,从袖中抽出黄绢,展开,读道:“罪妇司马氏听旨——”
女子屈膝跪下,却听内侍道:“晋帝以卜世告终,历数有归,钦若景运,以命于裕。
朕以不德,肇受元命,思平世难,救济黎庶,将与戮力,共定海内,普天一统,于是定矣。
今大赦天下,兆民赖之,与之更始,咸使闻知。
昔晋陵公主节义可嘉,降封东乡君,其夫谢混得罪前代,念子未知,听还谢氏。
特奉宣诏恩,令普天率土备闻斯庆。”
女子瘦韧的脊背颤了一下,随后伏于尘埃中叩头。
内侍将黄绢递到她面前,眼中带着三分讥色:“东乡君,零陵王已于半月前在秣陵宫逊位,这宫中,你是住不得了。
收拾收拾,随奴婢出去,谢侍郎的车就在西门外。”
她回过头,最后望了一眼巍峨的群殿,如释重负道:“烦请公公在前带路,我身无长物,没什么可收拾的。”
从废苑出来,路经含章殿,晋陵默然停下来,踟躇了片刻。
内侍看她不动,便催促:“快走吧,再晚宫门就要落锁了。”
“中贵人,这殿里如今住的是何人?”
不防她这样问,内侍讪笑道:“乡君久在废宫,难怪不知。
含章殿的主人如今是会稽长公主,深受陛下宠爱,总摄六宫。
故此,平日里戒备森严,连只野猫都不许放进来。
奴婢依稀记着,乡君出阁前,也是这含章殿的……”
不等他说完,晋陵已兀自走远。
竹篱宫墙一直绵延到夕霞染红的尽头,而那尽头,便是西掖门。
青帷牛车停在宫门外,槐树下站着一人,年约二十八九,头着小冠,长袖在风里微浪似地轻摆,自有种清恬秀雅之气。
听见窸窣的步声,谢弘微蓦然回头,不由微微愣住。
那一瞬间,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的头发白了……
不过短短九年,竟然可以让一个人面目全非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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