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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次听到王氏之名,是在河平元年的秋日,我与阿父因蝗旱之灾,离了闻道乡,寄居在舅父家中之时。
舅父用他高声得宛如锣鼓般的声音宣布了他的女儿月儿嫁给了县里有头脸的人物:“乃当朝骁骑将军第二子——”
高扬的声音显然使他口干舌燥了起来,于是他顿了顿,喝下一口茶水,“——乳母的姑祖的干儿。
跟县令是故交好友!”
“家里阔气,良田百亩!
就连提亲所带的白玉耳环,只一颗就足有鸽子蛋大小!”
舅父伸手比了个圈,语气有些遗憾,似在叹惋此物不在跟前,无法教我们开眼。
开眼看世界,而贫者的世界浓缩在一个鸽子蛋大小的玉石中,那里有着对富贵的无限想象。
好在还有一个金丝楠木大箱子置于厅堂之上。
“这亦是提亲之礼。
是长安工匠制成的,用的可是天子御用的朱漆,跟长安新修的行宫,叫什么长——长清宫里的漆一模一样!
说来也奇,这箱子竟是纤尘不沾。
不亏是天子御漆!”
我引颈而望,点头称道,心里感慨这神奇的工艺,既如此,箱子上跃动在阳光中的,应当不是微尘,而是天子御用朱漆的光芒。
他听了赞美,一高兴,脸便缩成了一个核桃的样子,犹在眼前,话也像满地滚落的核桃,喜悦地蹦跳着,出了口:“你们来的可不巧,偏晚了四个月,没赶上这热闹。
四月前,那可是个好日,天子改年为河平,正是月儿出嫁之时!
岂非福运?岂非如此?”
若非我们一路走来,知道天子改元,是因为东郡治水成功,或许会以为这也是为了庆贺这桩喜事。
这样的福运也很快延及到了我们身上,不出五日,便迎来了月儿表姊的回门之日。
刚过鸡鸣,舅父便敲门唤醒了我们。
虽然他的贵婿递了话儿来,要到食时才至,但这样做不无道理。
昨日晡时扫过的厅堂现在又落了一些若有似无的薄灰与轻尘,需要仔仔细细再掸一遍。
昨日黄昏之时擦过的门厅,至此又被不知好歹的过路行人踩过,落了三五脚印,需要角角落落再拭一遍。
昨日日入时分修过的枣树与桃树的枝干,一夕之间又横斜出了几根枝桠,需要一寸一寸再剪一遍。
昨日人定时候清过的石板上的青苔,受了一夜秋风的感召,又生出了颜色,需要旮旮旯旯再刷一遍。
一直过了食时,将近隅中,远远听到吧嗒吧嗒的牛车声音,由远及近,巷口太窄,过不了牛车,舅父忽然也受了秋风的感召,获得了风一般的速度,疾步上前。
那牛车在他面前停了下来,他正好伸手扶下一个两鬓皆白的男子。
这便是那位年届六旬的贵婿。
接着下车来的,是一位不及二十的年轻妇人,圆鼓鼓的脸,身材丰润,除了耳朵上的玉石从鸽子蛋大小缩成了黄豆大小,余者,皆与舅父所言,别无二致。
这是月儿表姊。
她一见着我,先是一愣,忽然眼眶微红,这红色与去岁冬日的寒风在她脸上留下的红斑交融在一起,一齐化作了天然的胭脂,使她的脸上显出了欲语还羞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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