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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的,是今天,今天是十五……”
一夜他没有好好睡,凡是他能够想起的,他就一件一件的无管大事小事都把它想一遍,一直听到了潼关的炮声。
敌人占了风陵渡和我们隔河炮战已经好几天了,这炮声夜里就停息,天一亮就开始,本来这炮声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何南生也不怕,虽然他教书的那个学校离潼关几十里路,照理应该害怕,可是因为他的东西都通通整理好了,就要走了,还管他炮战不炮战呢!
他第二眼看到的就是他太太给他摆在枕头旁边的一双袜子。
“这是干什么?这是逃难哪……不是上任去呀……你知道现在袜子多少钱一双……”
他喊着他的太太:“快把旧袜子给我拿来!
把这新袜子给我放起来。”
他把脚尖伸进拖鞋里去,没有看见说破袜子破到什么程度,那露在后边的脚跟,他太太一看到就咧起嘴来。
“你笑什么,你笑!
这有什么好笑的……还不快给孩子穿衣裳,天不早啦……上火车比登天还难,那天你还没看见。
袜子破有什么好笑的,你没看到前线上的士兵呢!
都光着脚。”
这样说,好像他看见了,其实他也没看见。
十一点钟还有他的一点钟历史课,他没有去上,两点钟他要上车站。
他吃午饭的时候,一会看看钟,一会揩揩汗,心里一着急,所以他就出汗。
学生问他几点钟开车,他就说:
“六点一班车,八点还有一班车,我是预备六点的,现在的事难说,要早去,何况我是带着他们……”
他所说的“他们”
是指的孩子,老婆和箱子。
因为他是学生们组织的抗战救国团的指导,临走之前还得给学生们讲几句话,他讲的什么,他没有准备,他一开头就说,他说他天就回来,其实他是一去就不回来的。
最后的一句说的是最后的胜利是我们的……其余的他说,他与陕西共存亡,他绝不逃难。
何南生的一家,在五点二十分钟的时候,算是全来到了车站:太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一个柳条箱,一个猪皮箱,一只网篮,三个行李包。
为什么行李包这样多呢?因为他把雨伞,字纸篓,旧报纸都用一条被子裹着,算做一件行李;又把抗战救国团所发的棉制服,还有一双破棉鞋,又用一条被子包着,这又是一个行李;那第三个行李,一条被子,那里边包的东西可非常多:电灯泡,粉笔箱,羊毛刷子,扫床的扫帚,破揩布两三块,洋蜡头一大堆,算盘子一个,细铁丝两丈多,还有一团白线,还有肥皂盒盖一个,剩下又都是旧报纸。
只旧报纸他就带了五十多斤,他说:到那里还不得烧饭呢?还不得吃呢?而点火还有比报纸再好的吗?这逃难的时候,能俭省就俭省,肚子不饿就行了。
除掉这三个行李,网篮也最丰富:白铁锅,黑瓦罐,空饼干盒子,挂西装的弓形的木架,洗衣裳时挂衣裳的绳子,还有一个掉了半个边的陕西土产的痰盂,还有一张小油布,是他那个两岁的女孩夜里铺在床上怕尿了褥子用的,还有两个破洗脸盆。
一个洗脸的。
一个洗脚的。
还有油乌的筷子笼一个,切菜刀一把,筷子一大堆,吃饭的饭碗三十多个,切菜樽三个。
切菜樽和饭碗是一个朋友走留给他的。
他说:逃难的时候,东西只有越逃越少,是不会越逃越多的,若可能就多带些个,没有错,丢了这个还有那个,就是扔也能够多扔几天呀!
还有好几条破裤子都在网篮的底上,这个他也有准备。
他太太在装网篮的时候问他:
“这破裤子要它做什么呢?”
他说:“你看你,万事没有打算,若有到难民所去的那一天,这个不都是好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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