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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中国
一
早晨起来就落着清雪。
在一个灰色的大门洞里,有两个戴着大皮帽子的人,在那里边响着大锯。
“扔,扔,扔,扔……”
好像唱着歌似的,那白亮亮的大锯唱了一早晨了。
大门洞子里,架着一个木架,木架上边横着一个圆滚滚的大木头。
那大木头有一尺多粗,五尺多长。
两个人就把大锯放在这木头的身上,不一会工夫,这木头就被锯断了。
先是从腰上锯开分做两段,再把那两段从中再锯一道,好像小圆凳似的,有的在地上站着,有的在地上躺着。
而后那木架上又被抬上来一条五尺多长的来,不一会工夫,就被分做两段,而后是被分做四段,从那木架上被推下去了。
同时离住宅不远,那里也有人在拉着大锯……城门外不远的地方就有一段树林,树林不是一片,而是一段树道,沿着大道的两旁长着。
往年这夹树道的榆树,若有穷人偷剥了树皮,主人定要捉拿他,用绳子捆起来,用打马的鞭子打。
活活的树,一剥就被剥死了。
说是养了一百来年的大树,从祖宗那里继承下来的,那好让它一旦死了呢!
将来还要传给第二代、第三代儿孙,最好是永远留传下去,好来证明这门第的久远和光荣。
可是,今年却是这树林的主人自己发的号令,用大锯锯着。
那树因为年限久了,树根扎到土地里去特别深。
伐树容易,拔根难。
树被锯倒了,根只好留待明年春天再拔。
树上的喜鹊窝,新的旧的有许多。
树一被伐倒,喀喀喀的响着,发出一种强烈的不能控制的响声;被北风冻干的树皮,触到地上立刻碎了,断了。
喜雀窝也就跟着附到地上了,有的跌破了,有的则整个地滚下来,滚到雪地里去,就坐在那亮晶晶的雪上。
是凡跌碎了的,都是隔年的,或是好几年的;而有些新的,也许就是喜鹊在夏天自己建筑的,为着冬天来居住。
这种新的窝是非常结实,虽然是已经跟着大树躺在地上了,但依旧是完好的,仍旧是呆在树丫上。
那窝里的鸟毛还很温暖的样子,被风忽忽的吹着。
二
往日这树林里,是禁止打鸟的,说是打鸟是杀生,是不应该的,也禁止孩子们破坏鸟窝,说是破坏鸟窝,是不道德的事,使那鸟将没有家了。
但是现在连大树都倒下了。
这趟夹树道在城外站了不知多少年,好像有这地方就有这树似的,人们一出城门,就先看见这夹道,已经看了不知多少年了。
在感情上好像这地方必须就有这夹树道似的,现在一旦被砍伐了去,觉得一出城门,前边非常的荒凉,似乎总有一点东西不见了,总少了一点什么。
虽然还没有完全砍完,那所剩的也没有几棵了。
一百多棵榆树,现在没有几棵了,看着也就全完了。
所剩的只是些个木桩子,远看看不出来是些个什么。
总之,树是全没有了。
只有十几棵,现在还在伐着,也就是一早一晚就要完的事了。
那在门洞子里两个拉锯的大皮帽子,一个说:
“依你看,大少爷还能回来不能?”
另一个说:
“我看哪……人说不定有没有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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