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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人注定要走,但这大概也不能构成不去爱的理由。
第48章化蝶(1)
民国三十年冬
这一年的冬天格外漫长,大雪下了三天三夜,屋檐上积了三寸白雪,渔港里的小船也都静默在肃穆的白色中,这在南岛上还是很少有的事。
西苑楼前也白茫茫的一片。
我站在窗边看雪,谨芳也噔噔噔迈着小短腿趔趄走到窗前,指着窗外说:“姆妈,白白。”
四季跟上去,一把把谨芳捞回来,老大不高兴地说:“小祖宗,别去窗边,等下子冻病了,又有得我们忙了。”
谨芳是早产的小孩,身子格外弱些,常常整夜整夜地咳嗽,什么都比别家孩子学得慢,直到快两岁时才走稳了路。
四季原本是在傅太太身边服侍的人,现在被发配到这座冷冷清清的西苑来,心里总是有怨气的,更何况谨芳常常生病,平白给她添出许多麻烦来。
我从四季手里接过谨芳,给她拢了拢衣襟,对四季说:“我带谨芳去后院逛逛。”
我晓得谨芳的身体,并不是受不得风,反倒是这满屋子混杂的空气叫她呼吸不畅。
就像我,受不了这满府的气味,那美轮美奂的水榭,寂静的长廊,春天桃红柳绿的小径,夏天池塘里盛放的睡莲,莫不散发出一股陈腐的气息,令我窒息。
我抱着谨芳出了门,四季追出来,在后面跺脚叫:“孙姨太!”
已经听了一年有余,我早就应该习惯了,只是这一句“孙姨太”
仍旧叫得我胸口呼吸一滞,久久喘不上气来。
我疾步下了楼梯,穿过桃林,一口气走到傅宅的后门,推开圆洞门跑到外面,这才长长舒一口气。
傅氏学堂这几年已经停办,院子也荒芜失修,原来那几间教室大门紧闭,只有一个少年拿着把大扫帚在院子中央扫雪。
听到我们的声音,少年停下手中的扫帚,抬头回望。
这样一个少年,身材瘦削,背脊挺得笔直,皮肤被海风吹得黝黑,恍然让我想到当年的冬生。
少年扔下扫帚走过来,谨芳立刻伸出胖胖的双臂,一字一顿地叫:“黑黑,哥哥。”
下了一场雪,倒恍如隔世,我一直当黑子是个小孩,这才意识到,他也已经是个十七八岁的大人了。
黑子叫了一声“惠贞姐”
,我说:“穿得这样少?你怎么会在这里扫地?”
黑子的脸仿佛红了红,回答说:“这几天下雪,没有出海的渔船,我闲着没事,就过来扫扫雪。”
傅宅的生活像炼狱般的煎熬,若不是有谨芳,我断然不能继续下来。
其他唯一让我有所寄托的,是偶尔到过去的学堂来坐坐。
黑子也大了,在渔船上谋生,约了日子隔几天就来学堂找我,我教他认几个字。
这时候他正色说:“《千字文》我已经背下大半了。”
我笑笑,叫他背背看,他便神色肃穆,一板一眼地背起来。
我们站在顶着积雪的大槐树下,脚下就是那一汪池塘,地面上盖着皑皑白雪,池塘里的那几尾锦鲤还照样游得自在悠闲。
我渐渐出了神,悲悲戚戚地想道,我这样的日子,竟还不如这池中那几条鱼来得自由快乐。
“墨悲丝染,诗赞羔羊……诗赞羔羊……”
黑子背到一半背不下去,我才回过神来,抬眼看见他懊丧失望的神情,笑着安慰他:“真的已经背了大半了。
你不用急,慢慢来,我小时候可不如你,为《千字文》就吃了我父亲不少手板子。”
一个老妈子在圆洞门前张望,是博延专门派来跟着我们母女的人。
谨芳日渐重了,我抱不了太久,下雪天也不好让她下地,出来透了透气,我又只好回去,像一条在茫茫大海里挣扎的鲸鱼,靠偶尔露出海面吸取空气才好续一续命。
晚间博延过来坐了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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