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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娘,这些年来月儿给您赚的钱也不少了,如今我什么都不要,只求光身空手出了这个门——干娘这也不许么?”
“心月啊……”
不紧不慢地,吹吹杯中的茶沫,被唤作“干娘”
的人终于开口了,声音却带着阴阴的笑意,“当年南渡后你父母贫病交加,指望着能将你卖几两银子来换条命——虽说只是十两,签的却是死契,今儿若不是我同意,你就休想出这个门儿。”
“干娘……”
女子的声音欲待辩说,老鸨的笑容却更浓了:“心月,你说说看,这十五年来对你我可有弹一指甲过么?从你八岁起,就请人教你琴棋书画,免得埋没了你书香人家出身的那份味儿——到你十五岁挂牌起,干娘在你身上花的心,能用银子来堆么?”
懒懒的,她用指甲挑起一粒茶沫,远远的弹了开去:“咱们这个行当里,哪能讲什么真心?颜家那个小子不过是个布衣书生——多少达官贵人捧着你,干娘放了你去,也难保你能平平安安过上日子。”
苍老的女人说得淡然,阅尽风尘的人总是这样——然而这一盆冷水,却如何能泼的灭心头的那点热。
见干娘的神色不动,眼看无望,那个一直低低带着哀求的声音,却反而冷冽了下来。
“干娘竟是要连我的身子性命都收回去?——月儿就成全了干娘罢!”
纤细如同美玉的手蓦然从桌子上那一堆珠宝中抬起,细微的亮光一闪,“咝”
一声轻微的响,仿佛裂帛。
“呀!”
房中所有姐妹丫鬟却陡然间齐齐惊叫声,看着那如丝绸般光滑的皮肤裂了开来。
一道深深的划痕从右眉梢直贯唇角,血如同疯了般涌出,瞬间将一张如花似玉的脸染的如同罗刹般可怖。
鲜红圆润的血如同一粒粒玛瑙珠子,从女子的玉琢般的脸颊上滚落地面。
一袭紫衣的娉婷女子,手里依旧紧紧握着一只赤金攒珠的凤钗,冷冷的看着坐在阁子中喝茶的老鸨。
钗子尖利的末梢滴着血,狰狞可怖。
老鸨的脸色终于变了——一下子站了起来,手里的茶泼出了一大半。
毁了……终究还是毁了。
十八年来精心雕琢的玉人儿,三年来风华冠绝京师的花魁。
她杨柳苑里的头牌姑娘楼心月……居然,就这样猝及不防的全毁了?虽然是风尘中人,可楼心月的脾气从来素雅冲和,不娇娆媚人也不盛气凌人。
连一手将她带大的干娘,居然都不知道她竟会有那样疯狂的举动。
只是一刹那,宝贝,似乎就已经碎了。
老鸨的脸色有些震惊,有些愤怒,忽然将手上的茶盏恶狠狠的向站在房间中央的女子扔过去,尖声叫:“好!
好你个楼心月!
今儿就给我滚!
一分钱都不许拿,给我立刻滚出这个杨柳苑!”
那一瞬间,连头面首饰都被剥得干净、只留一袭紫衣的女子却蓦然微微的笑了:“多谢干娘成全。”
她叩下头去,血流披面,然后站起,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只留下地上一个带血的叩印。
京师里的第一舞伎、杨柳苑的头牌花魁楼心月,就这样自己给自己赎了身。
第二天消息就传遍了临安,秦楼楚馆里到处都有人议论,纷纷猜测那个能让绝世美女作出如此决绝举动的颜姓公子,到底该是如何的一个倜傥风流人物?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杨柳苑里楼心月楼姑娘的舞艺,和桃花居中薛歌扇薛姑娘的歌喉,一直都是临安城中并称青楼翘楚的双绝。
多少王孙公子,千金一掷,只为美人妙绝人寰的歌舞。
然而,虽是暖风依旧熏醉游人,赵燕的歌舞却终于消歇。
一场玉碎后,风流云散。
酒馆茶楼里,依然不时有人议论,也有文人雅士为之感慨吟咏。
似乎是又一个传奇的诞生——然而,议论讲述着的人,谁都不再问接下来的故事如何,仿佛都宁愿这个传奇就在凄厉冶艳的鲜血迸射中凝固,也成就了另一段青楼痴情烈女的故事。
毕竟京师不同于别处,天水巷的清晨来得早,白螺打开铺子的门时,外面已经听得有人声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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