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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无疾醒醒睡睡的,不知道过了多少天。
他似是魂魄离了体,时而陷在冰天雪地当中,时而又投身进烈火地狱,起起伏伏,浑浑噩噩,受着连绵不绝的苦。
其间一直有人给他喂药,还有人在他身旁说话。
屋里两人嗓门都大得要命,吵起架来像是轰隆隆打雷。
他浑身动弹不得,耳朵被迫记熟了这两个嗓子,一个老人,一个年轻人。
年轻人嗓子亮堂,不算难听,但偏爱同人胡搅蛮缠,俩人的嘴架大都是他先惹起来的。
只要他哪句话说不对付惹怒了人家,这一老一少就开始对着嚷嚷,吵上一架就有片刻的清净,之后刀枪再起。
但年轻人不在的时候,这里便是极安静的,安静到只能听到药炉沸腾的水声、打蒲扇的风声、和老人偶尔窸窸窣窣的走动声响。
年轻人每日都来,每次都来不长久,所以屋里大多数时候都安静。
这让秦无疾在半梦半醒当中觉着,只有那跳脱的、亮堂堂的声音响起来,这地界才在眨眼间活过来,连炉上的火都烧得比往常活泼些,叫药汤跟着欢快地翻腾。
秦无疾渐渐恢复了些力气,清醒的时候长了许多。
他甚至能动动脑袋,看向一旁煎药的老者。
这间屋子狭小得很,老者屈膝坐在小胡床上,煎药的炉子离床不过两丈。
秦无疾顺着他的手指看向那一把花白的胡须,而后是苍老又红润的脸。
老者头也不抬,仍旧摇着蒲扇:“少年人,醒了便说话试试。
总灌药又不言语,喉咙恐怕要坏了。”
“谢……”
秦无疾张张嘴,喉咙里像是长了一截枯木,扯扯便要渗血似的。
哆嗦了半天,刀片儿刺嗓子,才吐出这么一个字来。
“嘿。”
张医官年纪大了,耳朵还算好使,将他这蚊子动静听进耳朵里,终于抬头看他了,鹤发童颜,笑起来挺慈祥,并不像秦无疾之前听的那样狂暴如雷。
“要么是个书生,懂礼数,就是比那群狗崽儿招人喜欢。
我在勾注山待了这么些年,救得人几百上千回,听他们醒了第一个字不是渴就是饿,还是头一回得了个谢字。”
张医官撑着膝盖起身,将蒲扇插在裤腰带里,凑近前来看他身上的夹板,伸手托起他胳膊动了动,看他紧紧蹙着眉头抽气,又轻轻放回去。
“书生不比那群卒子,身子骨太弱,恢复慢些也是应当,不过好歹是醒了。
醒了便万事大吉,这就要好了!”
“谢……谢……”
秦无疾还是只会说这一个字,颤颤巍巍的,像只半死不活的鹦哥儿。
张医官瞅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将小胡床拖来他炕边坐下。
“如今这世道不好,不安定,多高的门庭也保不得一世富贵,你能活着走到这儿不容易。”
张医官从头到尾没提过秦无疾的名字,看看他,又挪开视线,眼神透过斑驳土墙,不知道望到什么地方去。
“既然挺过来了,就好好活着,甭逞强,也莫要与自己过不去。”
秦无疾安静听着,眼神很空,心里也空。
“你是谁家的孩子,以前经过什么样的事儿,这里没人过问,也没人在意。
荒山野岭的,关外还有戎索人盯着抢粮害命,他们都琢磨着自己该怎么活呢,顾不得别人,顶多路上遇见了,瞅瞅你额头上的黥疤,也掉不了几块肉。”
张医官慢条斯理同他说话。
“前尘往事,能抛的便统统抛到身后去,就当重新投了次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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