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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前,京中大雪。
浓雾乌云沉甸甸地压下来,将整座皇城罩得昏沉。
大理寺狱的铜钉铁门半敞着,门外寒风呼啸,卷着盐粒般的雪絮往门内倾倒。
“关门!”
狱丞将双手揣进袄袖里,锁着眉头骂了一句,“娘的,不长眼么……”
年迈的狱吏裹着厚厚的袄子,肩上落雪盖了一寸厚,他拖着热气腾腾的水桶迈进门槛,转过头,一声不吭将大门关严,将恸哭似的风雪声挡在门外。
大理寺狱只关押重案要犯,不论是达官贵人还是皇亲国戚,只要走进这间铁门,身家性命基本就一眼望到头了。
朝廷把人撂在这里,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堂会审,大抵会折腾个把月。
要么定下大辟之刑,要么流放上千里,要么犯人在狱中畏罪自缢,几乎没人能绕开鬼门关,重返人世间。
在此之前,许多犯人进来了,都抱着虚无缥缈的期待,以为事情能有转机,外头有人会来救。
他们心里揣着念想,便还当自己是金尊玉贵的大人物,满腹骄矜,非得细细挨上一顿打之后,才会懂得低头。
大理寺狱丞乃是这座监牢的主子,今日大雪,他懒得动弹,冷眼看狱吏忙前忙后:“你伺候他做什么?没多久便要投胎去了。”
“我知道。”
狱吏佝偻着身子,弯腰撂下一桶清水,十根手指冻得涨红。
热腾腾的水浆撒了一些出来,将狱房中铺地的稻草打湿了,散开一片雾气。
“我家幺儿年后便要进国子监学律学,算起来是托他的福气……就当报恩了。”
然而那年少的恩人却不领这份心意,肩上带着枷,冷冷垂着头。
“不必。”
秦无疾戴着木枷低头咳了一阵,乌黑的头发披散着,将将盖住近要冻僵的后背。
“秦公子莫推脱,就当舍我一个安心。”
狱吏将巾子打湿了,伸到他面前去,“擦擦脸吧。”
狱丞嗤笑一声,拢着袖子踱步过来,站在狱房外讲风凉话:“外头那些腐儒便罢了,你跟着犯什么傻,真把他们秦家人当菩萨了?”
“你当秦家这对父子折腾不休,非叫府学大开门禁,纳庶人入学,就为的是你们市井小人么?人家是为了自己的好名声。”
“也是怪了。”
狱丞笑了一声,“你们秦家人怎么想的?说一套做一套。
秦甘棣好好的国相爷做着,好好的大善人当着,有甚不痛快,偏偏要通敌叛国,多好的名声也败光了。”
狱丞倚靠隔栅,俯视秦无疾:“心怀旧主?还是为了银钱?”
秦无疾抬起冻得通红的脸,一动不动盯着他:“父亲未曾谋叛。”
“瞧瞧,还跟我摆你那臭架子。”
狱丞咧起嘴角,面颊上挤出几条横肉,“你屁股底下那张草席,前朝户部尚书坐过,太子少傅也坐过,哪个在狱中不曾叫冤?最后还不是落得一个绞一个斩。
进了这地界,叛国与否岂是你说了算?”
秦无疾肩上扛着枷,仍一错不错盯着他,口中只有一句话:“我父未曾谋叛。”
他这样子看着实在可气。
狱丞被他犟出了火,骂骂咧咧便要掀狱房的门。
狱吏挡在秦无疾身前,将狱丞拦住:“秦公子还小,老爷息怒。
他没几天了、没几天了……”
“行啊,我不弄你。”
狱丞虎眈眈盯着秦无疾,“小子,一会儿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今日大雪,是时候给国相爷松松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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